1
年前参加了一场高中同学聚会。
开始的时候一切正常,无外乎就是男人聚集一起聊女人、工作、股票;女人扎堆成群聊男人、家庭、化妆品。男人一本正经地吹吹牛逼,女人偶尔假装不经意地炫耀几手,明明是很具有代表性的同学聚会场景。可后来却被一个女同学弄得画风突变。
该女同学结婚数年,丈夫事业小成,无任何经济压力,且早已预见性地完成了二胎大计,聚会开始的时候她眉眼间尽是自豪之色,可聊着聊着语气与内容慢慢就发生了变化,她开始向周围人述说自己的委屈,且都是婚后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
婆婆随意插手他们的小家庭生活;丈夫不明缘由地与婆婆始终处于统一战线;小姑子大学毕业,婆婆建议由他们出资找关系为小姑子找工作……
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是竭力安慰,女生们还会附和着痛诉几句,这更是激发了她一吐为快的决心,可慢慢地大家的安慰越来越牵强与敷衍,到了最后干脆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突然的寂静,让正在喋喋不休的女同学一下子陷入了尴尬。
这时候,一位初为人母、久未发言的女生突然发声,你们知道么?前段时间我差点跳楼了。
听到这样一句既惊悚又极具跳跃性的话语,现场的气氛终于又活跃了起来。
然后她给我们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2
生完孩子后她患上了严重的产后抑郁症。
严重到什么程度呢?不但完全没有初为人母的欣喜与感动,而且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想看见,甚至内心都存有一种隐隐地排斥感。开始的时候,一大家子人忙前忙后,老公更是变着法儿地哄她开心,不见好转后她老公又把她妈也接了过来照顾她,可她仍是没有丝毫起色,大部分时候对任何事情都表现得非常淡漠,提不起任何情绪,偶尔又会陷入非常神经质般地歇斯底里。
首先埋怨的便是她老公,有次在她情绪低落的时候,语气十分平静地对她说,我打听过,所以理解你的感受,但到了你这里,也显得太过了吧。
不要太矫情这几个字几乎写在了脸上。
接着便是来照顾她的母亲也烦了,说以前我生你的时候也产后抑郁,可哪像你这样没玩没了啊。
语气中尽是不可置信。
两位至亲的人态度尚且如此,这使得她的情绪更加低落。有一次在和丈夫发生点口角后,外因与内因的双重刺激下,她几乎要崩溃了,恍恍惚惚走下床就往阳台那边走,所幸被反应过来的丈夫一把抱住,才没有沦为一场悲剧。
她对自身行为也感到一阵后怕,后来她便在心态较好的时候主动翻阅资料,又自己联系一家医院,最后经医生判定为重度产后抑郁症,既因为遗传性,也源于自身经历以及周围环境的影响。
一家人这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后来经过长达两个多月的治疗与自我调整,慢慢地便好了起来。
她说,我知道他们并没有错,角色对换后自己也不敢说做得比他们更好,但这也正是问题的根源所在。面对己身之外的状况,我们要么通过从外界获取信息来衡量,要么以自身类似的经历与经验去评判。殊不知事情大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最后她端起果汁抿了一口悠悠道。
其实呐,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
3
是的,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
人都生而渴望被理解,向往被关怀。可同样,人都生而孤独,人与人之间,身体上可以相互依赖,但人格却始终处于相对独立。无论是血脉相连的父母,还是相濡以沫的恋人,都无法对你因为对外界感知而滋生的情绪变化产生完全相同的直观感受。
去年上半年,我下定决心要拿下建造师,在网上买好复习资料,做好学习工作计划。三个月里,利用上了所有能够挤出来的时间,啃下了三本厚厚的书本,复习笔记都写了四五本,最后又将历年的真题试卷反复练习了几遍。本来信心满满,可在考试的前几天,我却因为某个突发状况错过了考试。
我自然是十分失望,同学朋友纷纷劝慰,无外乎就是不要紧,重头再来这样一些无关痛痒的场面话。更有甚者打趣说老天不让你过二建,是要你再等两年直接拿下一建。
这都是朋友间善意的劝慰之语,可也仅是如此,没有谁会真正切身感受到你内心那种扎心的疼痛。即便和你关系再好,即便他真就同你悲喜与共,那也仅是因为他目睹了你情绪上的变化,在亲情或是友情的催化下滋生出与你类似的情绪。
可情绪只能滋生,却永远无法孪生。
4
我们经常会碰到这样的时刻,就是突然觉得自己正经历着世界上最大的痛苦与委屈。此时我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将之分享给周围的每一个人,从而获得他们感同身受的认可与同情。
可事实却总不如人意,因为最后我们会发现自身再大的痛苦与悲伤,在经过自己的嘴巴与别人的耳朵双重过滤后,仿佛得以无限的弱化,当安慰的话语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只剩下客套的敷衍与漫不经心,甚至是满含尖酸的嘲讽。
一只外出受伤的猴子,归来的路上每遇到一个人,它都会将伤口扒开给别人看,然后从别人或是惊叹、或是同情的话语中获得一种另类的满足与慰藉。
可最后的结果却是,猴子死了。
一个处于强烈自哀的人,很容易便陷入过度渴望获取别人同情的思维困境,可这种同情与怜悯毫无意义,对自身的处境非但没有任何帮助,而且还可能遭到别人暗里的嘲讽与蔑视,从而使自己的处境更加糟糕。
既然如此,那为何不能尝试坦然面对自身的疼痛。不再期许那些无效的同情与安慰,更不再奢求那些本就不可能的感同身受,在绝望的废墟里开出最艳丽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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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当斯密曾在《道德情操论》一书中说过,强烈地表达那些源于身体某处处境或意向的激情,都是不合宜的。因为同伴们并不具有相同的意向,不能指望他们对这些激情产生同感。
成功的时候,爱你的人会由衷地为你欢呼欣喜,哪怕他们对你成功的领域认知度几乎为零;失败的时候,他们也会坚定地站在你身旁,竭尽全力地给予你帮助,尽管他们无法洞见你所有的忧虑与悲伤。
可这一切,难道不应该已经够了么?
我们总不能对他们要求更多。每个人经历不同,教育程度不同,生长环境不同,应对外界环境变化自然就会做出不同的反应,而纵使这一切都极其相似,可人终究还是独立的个体,谁也没有那个能力将你们的情绪做到频率完全一致。
所以,无论面对什么糟糕的状况,无论处于何种艰难的境地,我们首先应该学会的便是如何去自我救赎,而不是渴求周围人对你糟糕的状况产生强烈共鸣,更不是将时间和精力浪费在那些寻求无效同情与理解的期许之上。
对症方能下药,没有谁能比你更了解自己,能够治愈你的仅是自身对症状的把握,而不是依赖向别人不断展示自己的伤口,或是反复陈述自己的疼痛。
更或者说,此时你只需记住这样一个道理。
世界上从来就不存在感同身受这回事。
文/尹惟楚